洛本木雕
—噶瑪寺十六阿羅漢
住持正法阿羅漢
「阿羅漢」是梵文音譯。《大智度論》卷三記載:「云何名阿羅漢?『阿羅』名賊,『漢』名破;一切煩惱賊破,是名『阿羅漢』。復次,阿羅漢一切漏盡,故應得一切世間諸天人供養。復次,『阿』名不,『羅漢』名生;後世中更不生,是名『阿羅漢』。」
因此,「阿羅漢」意義有三:一、阿羅漢摧毀一切煩惱賊之怨敵,故稱「殺賊」。二、阿羅漢斷盡一切煩惱,堪受一切眾生供養,故稱「應供」。三、阿羅漢乃證悟滅諦之聖者,不再受生於三界輪迴,故稱「無生」。狹義而言,「阿羅漢」是小乘佛教的最高果位。廣義來說,則泛指佛教大小乘之最高果位。《成唯識論》卷三記載「阿羅漢通攝三乘無學果位」,故為佛之異名,亦即如來十號之一。」(註1)
玄奘大師譯《大阿羅漢難提蜜多羅所說法住記》記載:「釋迦牟尼佛入涅槃時,以無上法要,交付囑託十六大阿羅漢及眷屬等,令其守護住持,以免正法式微衰滅。並且敕諭阿羅漢,以其身作為施主們的真福田,讓布施者得大果報。」若發殷切清淨心,為四方僧眾陳設供養奉施大法會,此時十六大阿羅漢與眷屬,將示現種種形相,隱藏聖僧威儀,秘密地暗中與凡夫僧一起接受供養,而讓布施功德主獲得福田妙果。並且極力宣說無上正法、度無量眾令其出家、饒益無量有情,直到人壽七萬歲時,釋尊法教永沒於人間為止。這就是「洛本木雕.噶瑪寺十六阿羅漢」的創作根據。
漢地羅漢
漢地寺院常供奉十六羅漢、十八羅漢和五百羅漢。阿羅漢畫像,五代時期高僧貫休、畫家張玄,以及南宋劉松年、周季常、林庭圭,明代丁雲鵬,清代丁觀鵬、姚文瀚等畫家,都有相當傑出的羅漢畫作傳世。
由於《造像量度經》,遲至清代才翻譯問世,因此清代之前漢地各種佛教造像,風格自由,藝術家各隨巧思,馳騁才華。唐代玄奘大師譯出《法住記》之後,以阿羅漢為題材的作品豐富了起來。但漢傳佛教經論,並無羅漢圖像特徵的記載,在缺乏經典儀軌根據下,創作性、藝術性極為濃厚。有些羅漢奇骨異相,高顴深目眉濃,表情誇張,線條起伏突兀,展現西域印度風格,所謂「胡貌梵相」;配合濃墨粗筆的衣紋,呈現頓挫強烈的張力。有些羅漢微笑溫煦,安詳莊嚴,寂靜自在,僧袍裝飾圖樣精細,衣紋流暢宛轉,典雅細膩。或坐或立,或行於山中、或渡於海面,姿態萬千。至宋代已臻成熟化境。
蘇軾在他的〈十八大阿羅漢頌〉序跋中提到:
蘇軾被貶謫到海南島時,突然獲得五代時期張玄所畫的十八羅漢聖像,驚喜之餘,感念阿羅漢慈悲度眾,於是陳設燈塗香果以禮敬,並寫了〈十八大阿羅漢頌〉,連同聖像,送給弟弟蘇轍供養祈福。
這段佳話,可說為當時羅漢信仰與造像之盛行,留下了吉光片羽。
於民國初年從河北易縣出土的遼三彩陶羅漢等身像,面貌、身形、衣著莫不以寫實為出發點,作品至精至微栩栩如生。(註3)僅存的十座散落至世界各地博物館。
西藏羅漢
從大英博物館所藏的一件九世紀敦煌帛畫,由藏文造像記可知,此乃西藏畫家多康列所繪的第四尊者迦理迦,是目前所知最早的西藏羅漢畫,畫風與中原近似。而現存較早的西藏羅漢畫,則為十四、十五世紀作品,布局構圖,或人物造形、山水烘托,都明顯受中原羅漢畫影響。(註4)
尤其是第十世噶瑪巴確英多傑(1604~1674)流亡駐錫雲南麗江二十五年,於土司木王府中,飽覽數以千計的漢風畫作,而開創有別西藏格調之獨特畫派,被譽為「漢風唐卡」。無論是水墨、或敷彩設色,均薈萃漢地風格。噶瑪巴確英多傑所畫的水墨羅漢,眼神氣韻,流露莊嚴寂靜,高僧風骨躍然紙上;岩石樹木、動物花鳥,則活潑生動(註5)。刻畫之細膩,風格之寫實,堪稱本寺阿羅漢木雕傳承之所本。
洛本木雕 傳世丰神
尊貴的洛本天津仁波切,承襲了第十世噶瑪巴確英多傑的羅漢寫實風格、又融合梵漢歷代藝術家的精湛巧思,指導洛本木雕藝術工作團隊,將平面圖像,轉化為立體圓雕;而後由不丹唐卡畫師,彩繪羅漢法袍,工筆細緻,用色典雅。又局部箔金,而阿羅漢之「手徵」(手持法器聖物)大致根據夏迦師利尊者撰造的藏傳佛教《禮讚羅漢聖眾暨供養儀軌》製作,見證了金剛乘在台弘揚的歷史。
斧鑿雕琢、刻畫寫實,為阿羅漢的莊嚴丰神,留下永恆的身影!延續傳統,而又超越傳統。噶瑪寺十六阿羅漢造型神態各異:或跏趺端坐,或昂然而立,或瀟灑撐肘而棲。無論凝望虛空,入於甚深禪定,抑或遊化世間弘道說法,總是那麼自在無礙。五官形貌,更是刻劃得酣暢淋漓。或威猛忿怒、叱吒恍若有聲;或微笑慈藹、內斂含蓄;或寂靜安詳,目光如炬。甚至長者的眼袋、法令紋、雙下巴,少者的豐頰月容,都是那麼恰到好處!極富感染力。
印度造像黃金時代的笈多王朝(約公元五世紀),鹿野苑和秣菟羅的雕刻師,曾大膽以人體美感,表現佛像肢體結構。肌理、膚質,在「薄衣貼身」的風格下,一覽無遺。展露曲線美感的佛像,在漢地則較為少見。古印度石雕藝師以人間完美的身材比例,豐潤的線條,展現佛的三十二相。刻劃雖大膽,態度之恭謹虔敬,卻無庸置疑──本寺十六阿羅漢,對人體美學的掌握,其精神亦復如是。豐沛成熟的生命能量,在每一次的仰望中,驚豔其光華四射。
從藝術觀點,不能不談談衣褶與肌理。十六阿羅漢衣褶每與肢體起伏緊密呼應,健碩的身軀之美,從衣袍躍然而出;肌理刻畫或圓潤飽滿、或清瘦有力,鎖骨肋骨寫實逼真。衣紋舒緩者,似流雲過天;緊湊者,若泉水激石。立像的陽剛之氣,藉由緊密繁複的衣褶,烘托慷慨氣魄。坐姿表現靜謐沈穩,衣褶也隨之寬闊柔和。以形寫神,透過「線條流轉」與「塊面量感」活現眼前,藝術與宗教,於此再度圓滿融合。這令人不得不佩服讚歎造像上師匠心獨運之睿智了!
噶瑪寺現代阿羅漢
藏傳佛教在台灣,擘劃現代阿羅漢,有別唐宋傳統風格。是噶瑪寺隱藏版佛像。傳說當年專心一致看其中某一尊時。木刻的佛像會呼吸。有人看見佛像向他眨眼。各種相應故事屢見不鮮⋯⋯⋯
明月淨松林,千峰同一色
十六阿羅漢每一尊容,似乎象徵著每一種不同根器,經歷過不同的業緣故事、走過不同的修行路程,而最後卻一樣精彩,同證平等佛性。是佛法不可思議,還是行者令人欽敬?
回味一則大家耳熟能詳的寓言故事:
深山的寺廟裡,有尊木雕大佛和一個木魚。大佛被安奉在寶座上,每天香煙繚繞,受人頂禮膜拜,木魚則每天誦經時被人敲打。
經年累月,木魚委屈地向大佛抱怨:「大佛啊!為什麼您受人尊敬膜拜,而我卻在這裡被敲打呢?」
大佛慈祥地說:「木魚啊!你可知道,我在成為佛像之前,可是經歷了萬般搥打、斧鑿、雕琢,忍受徹入心骨的疼痛,才能坐在這裡受人頂禮啊!」
原本都是木頭,結果卻無法相提並論。雖然過程中,同樣經歷雕琢的洗禮,但有的工夫深厚,得以脫胎換骨;大多數卻耐受不住錘鍊,心靈無法提昇。修行,自我蛻變的歷程,也是如此。或許,這就是 仁波切透過木雕藝術展,傳達對眾生的啟發吧?眼前,我們看見古木成為藝術大作,推敲故事中大佛和木魚的對話,背後隱喻著的,直是為了利益眾生、修行悟道的艱辛過程。如禪門語錄:「不經一番寒徹骨,焉得梅花撲鼻香」。
斧鑿不可逆。已鑿開的、已剔除的,隨著木屑如花翩然飄落,瞬間消融於過去的河流,永不復返。每一刀現在的抉擇,都決定著未來作品是否無憾。我們,何嘗不是自己生命的雕刻師呢?
世俗的追求,不斷向外汲汲營營,無論是財富、名位、學問、享受……都是企圖「增加」。而修道恰好相反,貴在「減損」。反璞歸真的過程,在於「能見虛妄為虛妄」,而放下、而超越,猶如木雕,在一刀一斧之間,剔除了人間糟粕、刻掉了貪瞋癡、琢滅了我慢懷疑,剩下清淨本性。
木雕之美,一場無言的說法,教導我們──「為道日損,損之又損,以至於無為。」直到煩惱於心一絲不掛,不掛亦無,那時候,清風明月本來面目,便是令人嚮往的淨土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