生死事大
――三壇法會前夕,憶故人
上師仁波切如是說:
「一般人將生死視為殊途,
真實說來,生死在同一道上,
有生必然有死。
成、住、壞、空是世間的真實,
修行,是要顛覆世間的生與死,
證得實相、勝義諦、真如。」
生死事大,無常迅速;
怎麼能,笑看人生?
和石齊,是在大專夏令營認識的。年少不知愁的時光,那時,世界彷彿為我們開了一道縫;雖小,但看起來會認為自己已經「了然於心」(不知道哪來的自信,哈!)。
回想起來,那個和其他十幾個暑假神似的夏天,竟然改變了我們之後的生活軌跡;因為營隊圓滿之際,那一場順理成章的皈依。
後來,生活裡就有了台北分會、噶居寺、 上師開示、營隊……;座位旁、餐桌上、遊覽車上……,一坐下來,天南地北、嘰哩呱拉:說老闆、話朋友、論同事……,有趣的是,往往會歸結到:「 仁波切說……」多難的事情,彷彿就有了答案。
「我媽說,帥的男生不能相信!」(蛤?這不是殷素素的台詞:「無忌,你要記住娘的話。越是漂亮的女人,越會騙人。」)她一邊笑著,一邊說:「所以,我的男朋友都不帥。」「哈、哈……」笑聲中,慢慢清晰的是她成長中一些其實令人唏噓的無奈。
宋媽媽人極好,和石齊總是一起來參加各項活動。母女倆互為師兄,回寺時的早出晚歸、過年過節,比我們少了回家報備的程序,縱然時而有些兩代認知上的差距,但宋媽媽依著她的時候多;特別是有共同的 上師,共同的心靈歸屬,生活上的風波起伏,總也化之無形。
比較難解的是弟弟。幾次她提起兩人的衝突,乍聽之下,有種八點檔戲劇性的誇張,後來才知道,她家族中有種罕見的血液疾病,發病的部位在腦部,弟弟時而出現的荒腔走板,使得他們姊弟漸漸走成了平行線;她說,爸爸也是這樣離開他們的……。
「有一天,我也許也會這樣吧?」我想,嘴上說不結婚的她,在豁達的樣貌下,深層湧動著的,是如何的不安啊?後來,看似柔弱的宋媽媽,為唯一的兒子簽下捐贈大體同意書,年輕的生命用另一種方式延續; 上師慈悲,困於疾病的靈魂最終在殊勝的塔中安詳。
過幾年,宋媽媽罹癌而離世;這一次,石齊送媽媽進塔,傷逝卻感恩,在 上師的悲懷中,媽媽終能平靜的安息於大白塔;生命中諸般愛恨悲愁鬱結,在梵唄的音潮中淘盡,而今安在哉?
石齊的第一次發病,來得突然,差點以為無法挽回。恢復之後,她立下遺囑,委託噶瑪噶居寺將來為她操辦後事。爸爸、弟弟,還有姑姑都在罕病的進程中邁向生命的終點,她知道她也將步入後塵,但此時的她,毫不躊躇,信仰,讓她一直以來的不安找到出口。
2014年發病,2015年, 上師慈允,她住進香光院。隨著腦瘤的蠶食,她的行動能力每況愈下;香光院尚未設置無障礙設施,考量日常生活的必需,2018年,她住進機構,有專門的人員照護,師兄們有空就去看望她。
2023年,她卸下病苦,在殊勝頗哇法的帶領下,前往下一個嶄新的開始;最終,她和宋媽媽、弟弟在舍利塔內共沐佛恩,往事如塵,隨風而逝。
人生自古誰無死,但有多少人在生時直視死亡的真相?
家人的逐一離世,讓石齊提早面對臨終的課題。她在第一次發病後,毅然將生前的保險指定受益人為噶瑪噶居寺。四百餘萬的保險理賠,寺方除了為她辦理後事,尚有安排殊勝的百日二臂紅觀音超薦法事,並依其遺志願行菩提:捐贈蔣揚慈善基金會、捐贈法王來寺專案(她是聖者噶瑪巴的虔誠追隨者啊),最大宗者為捐贈噶瑪寺――她心靈的家――廣植福田,功德無量!
尤為特別者,寺方為她儲值「蓮花卡」94萬:每年的清明法會、中元三壇超薦法會都將為她設立超薦大蓮位,密續超薦法會的殊勝功德積累將近百年!
在一年一度的三壇法會前夕,我虔敬為先人設立蓮位,但百年之後,誰人為我超薦度亡?單身無子嗣的石齊,在腦瘤傷害她的判斷前,用這樣的方式安頓自己;憶故人,腦海中記得的仍是她燦爛的笑容……,好傢伙,用這樣的方式笑看人生!
淚眼中,模糊了 上師在法座上的身影,但開示的話語聲聲入耳:「信仰,不是來保佑你平安無事。信仰,是告訴你,如何讓生命更具意義。什麼是因果?什麼是輪迴?如何能夠超越輪迴?這才是佛法的本質。」相信,在佛法中追尋的生命,留下的,不只是名字而已。